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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娱阁评选袁中郎先生小品 明 袁宏道著

◇袁中郎先生小品◇

  序

  卷一  序 引 廣莊 解 述 記

  卷之二  紀遊 傳 疏 祭文 誌銘 題跋 書 尺牘

  ●序

  敘袁中郎先生小品

  夫人無事不欲行其胸臆至文字動思摹古曰如是方合某格如是方同某人句程字倣日變月移以就之且踵艱深之習輒作□僚學莊嚴之泒便為翁仲生旦丑淨□受世轉不解有我良可痛矣不知文章亦自抒其性靈而已揉直作曲斲圓成方一種靈氣乃受屈折剝削止水斷山有何生韻牛郎敘會心集大有取于趣小脩稱中郎詩文云率真率真則性靈現性靈現則趣生即其不受一官束縛正不蔽其趣不抑其性靈處夫士桮棬其已以比時祗博一官至不受官制必解脫後快更何事得轉移哉衝口信手具寫其中郎中郎遂自成一中郎矣然趣近于諧諧則韻欲其遠致欲其逸意欲其妍語不欲其沓拖故予更有取于小品

  壬申日南至錢塘陸雲龍雨侯甫題

  ●翠娛閣評選袁中郎先生小品卷一

  錢塘陸雲龍雨選

  公安袁宏道中郎著

  宣城梅 羮子和閱

  序

  引

  廣莊

  解

  述

  記

  ◆序◆

  陶孝若枕中囈序

  謝于楚歷由草引

  敘陳正甫會心集

  敘四子稿

  送江陵薛侯入覲序

  壽鄒南皋先生六十序

  壽洪太母七十序

  ○陶孝若枕中囈序

  夫迫而呼者不擇聲非不擇也鬱與口相觸卒然而聲有加干擇者也古之為風者。多出于勞人思婦夫非勞人思婦為藻于學士大夫鬱不至而文勝焉故吐之者不誠聽之者不躍也余同門友陶孝若。工為詩。病中信口腕率成律度夫鬱莫甚于病者其忽然而鳴如瓶中之焦聲水與火暴相激也忽而展轉詰曲如灌木之熒風悲來吟往不知其所受也要以情真而語直故勞人思婦有時愈于學士大夫而呻吟之所得往往快于平時夫非病之能為文而病之情足以文亦非病之情皆文而病之文不假飾也是故通人貴之。

  凡鬱中所出。每得趣。石公形容描寫葢亦盡矣。

  ○謝于楚歷由草引

  古云詩能窮人。又云詩非能窮窮者而後工也夫使窮而後工。曹氏父子當為傖夫。而謝客無芙蓉之什。昭明兄弟要以紈綺終也。唯云詩能窮人大似有之管城親而牙籌疏一不合也氣高語率令人自遠二不合也富者惡其厲緍仇之若敵貴者忌其厲官避之若祟三不合也有一干此。皆足以窮。而况併之。故云一日執管。二朝廢饔。妻子之所羞。而宗黨之所怒。也是物者。何益人秋毫事而余輩酷嗜。之余與于楚交有年。初于歙。再于白下。于廣陵。于燕市。每見必以詩相質。力追作者。今春忽見于柳浪衣上塵寸許是則夢想不及者也。問別來何所遇嘿無語。試解其裝但見其詩益富語益奇而他無有余嘆曰謝郎窮若此。而詩不止。是中殆有鬼。非命也。善乎坡公之謂王子立也。有致窮之具而與子瞻為親気欲往求魯直。其窮殆未易瘳也余才不逮古人。而窮不啻過之。世人之見余者。皆唾畏其氣相沾染也。于楚訪予深山。是予大幸。然兩人者。其氣味適足以相增益。甚非趨避之道也。于楚不能忍窮。幸且焚筆研。余亦從此改業焉。

  文以趣勝大堪捧腹。

  ○敘陳正甫會心集

  世人所難得者唯趣趣如山上之色水中之味花中之光女中之態雖善說者不能下一語。唯會心者知之。今之人慕趣之名。求趣之似。于是有辨說書畫。涉獵古董。以為清。寄意玄虛。脫跡塵紛以為遠。又其下。則有如蘇州之燒香煑茶者此等皆趣之皮毛何關神情夫趣得之自然者深得之學問者淺當其為童子也。不知有趣然無往而非趣也面無端容。目無定晴。口喃喃而欲語。足跳躍而不定人生之至樂真無踰于此時者孟子所謂不失赤子。老子所謂能嬰兒葢指此也趣之正等正覺最上乘也山林之人。無拘無縛。得自在度日。故雖不求趣而趣近之愚不肖之近趣也以無品也品愈卑故所求愈下或為酒肉。或為聲伎率心而行無所忌憚自以為絕望于世故舉世非笑之不顧也此又一趣也迨夫年漸長。官漸高品漸大有身如梏有心如棘毛孔骨節俱為聞見知識所縛入理愈深然其去趣愈遠矣余友陳正甫深于趣者也。故所述會心集苦干人。趣居其多。不然雖介若伯夷。高若嚴光。不錄也噫孰謂有品如君。官如君。年之壯如君。而能知趣如此者哉。

  自然二字。趣之根荄。不爾癖耳累耳。

  取赤子。次及愚不肖。石公真是具眼。

  ○敘四子稿

  今世禁文體者日益厲而時文之軌轍日益壞上之人刻意求平下之人剖意求奇所標若此。所趨若彼豈文體果不足正哉夫禁士者一人。取士者又一人。士嚮利則德故從取不從禁即不然。令禁士者取士。將一出於平而平不勝取不得不求其異者求其異者而平者自斥雖欲自守其禁不可得也勢為之也余謂文之不正在于士不知學聖賢之學惟心與性今試問諸業舉者。何謂心。何謂性如中國人語海外事茫然莫知所置對矣焉知學。既不知學於是聖賢立言本旨晦而不章影猜響覓有如射覆深者勝之以險麗者誇之以表詭者張之以貸義本淺也而艱深其詞如僉夫小人之匿其心以欺人者也故曰險也詞本蕪也而雕繪其字如紈袴子弟目不識丁徒以衣餙相矜故曰表也理本荒也而剽竊二氏之皮膚如貧無擔石之人掯富家之囷以誇示鄉里也故曰貸也三者皆由于不知學。智窮能索。自不得不出于此。為主司者既不能詳別其真偽故此輩亦往往有倖中者後生學子。相與尤而效之。而文體不可復整矣故士當教之知聖學耳知學則知文矣禁何益哉門人某等留心學問。其為文根理而發。無浮詞險語。是可喜也。故識其前以告都人士之為文者。

  奇亦何害。但猶是取其險。取其表。取其貸耳。安能得亡。

  ○送江陵薛侯入覲序

  當薛侯之初令也。璫而虎者。張甚。郡邑之良。泣而就逮。侯少年甫任事。人皆為侯危。侯笑曰。不然。此蒙莊氏所養虎者也猝饑則噬人而猝飽必且負嵎吾饑之使不至怒。而飽之使不至驕。政在我矣。已而果就約。至他郡邑暴橫甚。荊則招之亦不至。而是時適有播酋之變。部使者檄下如雨。計畝而誅。計丁而夫。耕者哭于田。驛者哭于郵。而荊之去川也邇。沮水之餘。被江而下。惴惴若不能一日處。侯諭父老曰。是釡中魚何能為。戒一切勿囂。且曰奈何以一小逆疲吾赤子。諸徵調皆緩其議。未幾果平。余時方使還。聞之嘆曰。今天下為大小吏者皆若此。無憂太平矣。小民無識。見一二官吏與璫相持而擊。則羣然譽故激之名張而調之功隱吾務其張而不顧其害此猶借鋒以割耳自古國家之禍造于小人而成于貪功倖名之君子者十常八九故自楚蜀造禍以來。識者之憂。有深于璫與夷者。辟如病人冀病之速去也。而純用攻伐之劑其人不死于病而死于攻今觀侯之治荊。激之耶。抑調之耶。吏侯一日而秉政其不以貪功倖名之藥毒天下也審矣侯為人豐頤廣額。一見知其巨材。今年秋以試事分校省闈。首取余友元善。次余弟宗郢。元善才識卓絕。其為文骨勝其肌。根極幽徹。非具眼如侯。未有能賞識其儁者。余弟質直溫文。其文如其人。能不為師門之辱者。以此二士度一房。奚啻得五。侯可謂神于相士者也。侯之徽政不可枚舉。畧述其大者如此。漢庭第治行。詎有能出侯上者。侯行矣。

  嗚呼。使逆璫時不為激而為調。寧至决裂乎。誰謂文人無奇識。不能燭幾于先也。

  ○壽鄒南皋先生六十序

  今海內名公卿。有舉其地而知者。有舉其氏而知者。唯吉水鄒公。識與不識。皆稱之曰南皋先生非但不名也且不氏宮掖之深也廝養之微也羗胡之遐且桀也莫不敬憚先生如所嚴事之神明公事之牘。塵纍山積。類無不引先生為重。慶曆以來所稱名公卿。未有比者問其所以重不過曰天下第一激烈男子而已嘗讀先生書有云。今之學者動喜奇氣勁節其流弊與沉溺欲海者則一噫此東漢諸君子所未夢見者也夫學不至于道。而趨天下之所重其所重處即炎也吾趨之之心則猶貢諛也春之長養也而雷作焉。長江之浩瀚也而驚濤忽焉氣之所激偶爾見奇而造物者豈以是奇哉先生之道超一切見聞不以解悟為知不以擔當為行不以證入為功截然如出土之笋干霄而上更無迂曲。世之以奇先生者皆其學之餘元氣變化何所不有而惜其紆而不用用而不盡也夫天之生人也實難。有一世而一人者矣。有數世而一人者矣。麟鳳芝草與世何與而天猶若慳之則其于人也尤其所靳惜而慎重者也有家國者。不深惟生才之難。以為朝退一人。夕進一人左下何患于無才而不攵以鷄騖代鳳則亦何時無瑞也夫天下固有一人不用而抑塞數世者子思子輿是已有一人用則存去則危者蜀之武鄉。唐之梁公鄴矦是已今先生固所謂間世一人者。而其年已六十矣如此人者一日在朝則獲一日之用而使六十年之景光半沉于巖巒水石之間深可惜也夫先生雖不用所謂用者自有在明道覺世此亦聖賢無窮事業也然竊聞之世治則道行世季則道明古之聖賢。不用而始聚徒著書。以待後世。洙泗河汾豈得已者今海內宴然。不可謂季。而先生之年未老。嚮用宜有日雖然此其時矣國家之壽無疆也先生之年當耄期未艾也

  兩比部以劾奪情受杖。先生于杖畢。復出疏劾奪情其屹然何如要非倚于氣也乃能為朝野重不得于朝野展其用謂之何哉

  ○壽洪太母七十序

  乙巳秋九月廿六日。孝廉弟宗中母洪太夫人十袠。族少長咸集。以次進觴。最後及小子宏族先生命曰。子禮官也。詞命子所顓。盍為一言以觴。宏再拜謝不敏。乃曰。凡本之婆然者。必也其根之堅寔者也。是故百圍之幹至于千雲薄霧而其榮瘁消長唯根焉是托故根者母道也今孝廉弟蓊然就榮如花果之方萼楩楠杞梓之用將在異日請以是觴族先生曰是佳喻也然天下之為薦紳母者皆可以若言誦宏曰。余家高祖而下。世不乏賢。而昌其年者多在母氏。屈指王父行。為兄若弟者。凡十有幾。問其人慶曆相禪之初僅有存。而王母在堂上者。至今猶可數也。屈指大人行。為兄若弟者。凡四十有幾。問其人至今三之一存。而諸為母氏者若于人也。故述袁氏者。張母德焉。請以是觴。族先生曰小子善述他日載譜牒為賢媛盛事可也雖然是一門佳話也為袁氏母者皆可以誦宏曰余家族屬分三大支。而長最繁。凡三傳而子若孫幾三千餘指。長居十之七八。今伯母之膝下跪而稱觴者子十有一人。孫三十有許人鸞停鵠峙瓊芬蕙列又長枝中最繁盛者華封人之所稱母葢具有之請以是觴族先生曰盛哉抑報緣也母之所以令不與若更言之宏曰。母內政修飭。相夫子以道。往時宗人推伯為長一切國課戶訟受成議于伯所。母傾筐倒橐。咄啐治辦。宗人以是益親聯絡支屬如臂指之相使是母之功在祖宗者也伯既即世。家日益落。母攻苦茹酸。和丸課子。賢書既登。馴取上第。撫異母子如己出。皆有成立是母之功在孫子者也家雖酷貧。好施不厭。一粒一繈與諸啼號者共是母之功在鄉邑者也。三者家牒所譽也。國史所收也。請以是觴。族先生啟齒曰小子之言善而有徵斯實錄也夫閨房之耀非文不傳小子識之以俟異日編彤管者。於是太母色喜。命諸孫子給賓從飲。飲極讙。酒行無筭而退。

  是從七發奪胎近見友人丁叔介作一祭文不相謀而相符。固知智者之見畧同。

  ◆引◆

  張茂才時萟小引

  金剛證果引

  拙效傳小引

  瓶花引

  ○張茂才時萟小引

  僧冷雲過柳浪出茂才張君時萟若干求評。余笑曰少而習之。今忘去久矣。余每見坊間時刻輒昏昏然如酲者之在枕也。聞兒輩讀。如聞三韓語。了不辨。夫唯余衰朽不入時。乃不知彼之佳若使余以為佳則彼亦故機老錦非復入樣花纈也余友潘去華為塲屋老手。往年官璽卿。弟小脩以文求質去華閉目搖手曰時過矣恐悞君君以今日之袁生質余而余以舊日之潘生正君君所尚者成周之文而余所守者結繩之治其能悞君審矣余服膺此言。故凡以舉業質者。皆謝卻之。而冷雲求不巳。遂取茂才文讀數過。余雖不知文。而其詞之清警。理之深長。余猶能知之夫余之所不知既不敢的然以為非則余之所知又安能必世之我是世然自余論則與其不知也寧可為知遂喜而識其端。

  是謙詞。亦是實語。

  ○金剛證果引

  經云若以色見我似音聲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見如來。又云有能受持誦讀。若供養者。其福德不可思議夫供養是以色見也誦讀是以聲求也色見聲求。大慈所訶。而得無量不可譬喻功德。何耶。今觀載籍所傳。誰非以誦經獲果者其求佛于聲弝之外世葢無幾也後之人。執功德之說者。恒欲取實聲色以獲果。而譏取相之非者。又欲求之聲色之外。將若為和會也。余觀經中佛言。云何為人演說。不取于相。如如不動。當知佛所謂聲色者不取相之聲色也又云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者。干諸法不說斷滅相。當知佛所謂無相者不捨聲色之無相也佛語本自和會讀者自作分別解耳會法師某。刻金剛證果。囑余為引。余恐今時狂禪。有為取相之譏者。為之畧述其槩焉。

  舍聲色下根人何處作活。石公著一指點具大慈航。

  ○拙效傳小引

  天下之役于趨避者兔也。而獵者得之。烏賊魚吐墨以自蔽乃為殺身之梯。巧何用哉。夫藏身之計。雀不如燕。謀生之術。鸛不如鳩。古記之矣。作拙效傳。

  止數語耳。冷多少狡獪心腸。固知繁提不如捧喝。

  ○瓶花引

  夫幽人韻士屏絕聲色。其嗜好不得不鍾千山水花竹。夫山水花竹者名之所不在奔競之所不至也天下之人。棲止于囂崖利藪。目睬塵沙。心疲計算。欲有之而有所不暇。故幽人韻士。得以乘間而踞為一日之有。夫幽人韻士者。處于不爭之地而。以一切讓天下之人者也惟夫山水花竹欲以讓人而人未必樂受故居之也安而踞之也無禍嗟夫。此隱者之事决裂丈夫之所為余生平企羨而不可必得者也。幸而身居隱見之間。世間可趍可爭者既不到。余遂欲欹笠高巖。濯纓流水。又為卑官所絆。僅有栽花蒔竹一事。可以自樂。而邸居湫隘。遷徙無常。不得已乃以膽瓶貯花。隨時插換。京師人家所有名卉一旦遂為余案頭物無扦剔澆頓之苦而有賞詠之樂取者不貪遇者不爭是可述也噫此暫時快心事也無狃以為常而忘山水之大樂石公記之。凡瓶中所有品目條列于後與諸好事而貧者共焉

  一花竹耳入名人手。自出許大論議。如沉香亭花得太白而增色。

  ◆廣莊◆

  逍遙遊

  齊物論

  養生主

  人間世

  ○逍遙遊

  豎儒所謂大小皆就情量所及言之耳大於我者即謂之大是故言大山則信。大海則信言鳥大於山魚大於海即不信也何也以非情量所及故也小於我者即謂之小是故言螻蟻則信。蟭螟則信言蟻有國國有君臣少長是非爭讓之事蟭螟睫上有無量虫虫有無量郡邑都鄙即不信也何也以非情量所及故也嗟乎。一人身量。自頂至踵。五尺耳。三百六十骨節之中。三萬六千種尸蟲族焉。凡有目者即有明是彼未嘗無晝夜日月也凡有足者即有地是彼未嘗無山岳河瀆也有嗜欲者即有生聚是彼未嘗無父子夫婦養生送死之具也齧而為疥彼知趨利膚中之蟣。出之甲上。奔走如騖彼知畏死吾安知天地非一巨大夫耶娑婆世界非其一骨節之虛空處耶人物鳥獸賢聖仙佛非其三萬六千中之一種族耶經曰。髮毛爪齒皮肉筋骨。皆歸於地。吾是以知地特髮毛之大者??垂涕膿血津液涎沫皆歸於水吾是以知水特唾涕之大者暖氣歸火。動轉歸風吾是以知風火特喘息之大者天地得其大不為有餘人得其小不為不足虫處其內不為逼狹人據其外不為廣廓天地以成住壞空為刧。蟲以生老病死為刧肘間之蟲笑指節為夷狄膚間之虫語以牙甲叱為恠誕尚不信身外有人又況人外之天地耶由此推之極情量之廣狹不足以盡世間之大小明矣拘儒小士。乃欲以所常見常聞。闢天地之未曾見未曾聞者。定法縛已。又以定法縛天下後世之人。勒而為書。文而成理。天下後世沉魅於五尺之中。炎炎寒寒。畧無半罅可出頭處。一丘之貉。又惡足道。聖人知一己之情量決不足以窮天地也是故於一切物無巨細見於古今世無延促見於眾生相無彼我見殤可壽。巨可細。短可長。我可彼。智可蒙蜉蝣以暮死為長年故殤未始不壽也牛大於豕。小於象故巨未始不細也夢千年者不出一覺故短未始不長也魘者以手壓胸。手即物故我未始不彼也聖不能見垣外故智未始不蒙也正倒由我。順逆自彼。游戲根塵。無罣礙。盡聖人者。豈有三頭九臂迥然出於人與蟲之外哉唯能安人虫之分而不以一已之情量與大小爭斯無往而不逍遙矣。

  奇奇怪怪。令人不可辨詰。故應存此以志奇。縱橫跌宕。出入玄墨。可與郭象抗衡。

  ○齊物論

  天地之間。無一物無是非者天地是非之城也身心是非之舍也知愚賢不尚是非之果也古往今來是非之戰塲墟壘也天下之人。頭出頭沒於是是非非之中。倚枯附朽如大末蟲之見物則緣而狂犬之聞聲則吠是故寄心於習寄口於羣人嗔則嗔人譽則譽者凡夫之是非也援古證今勘聖校愚叱凡譽雅者文士之是非也投身幽谷趨清避濁潔士之是非也課名實黜浮譽上督責罪虛誕法家之是非也祖述仁義。分別堯桀。規思矩孟。馨王醜霸儒生之是非也惡盈善退絕智棄聖道家之是非也趨寂滅樂悲捨贊歎戒律呵斥貪嗔釋氏之是非也異途分門。爭道並出。海墨為書。不可盡載。嗚呼是非之衡衡於六根六根所常執為咽火者。目見十里。短視隔尺。訓狐之鳥。夜察蚊螟。晝不辨丘岳目果可常乎哉跋難陀龍。無耳而聞虬聽以掌。牛以角耳果可常乎哉口司言也而海外有形語之國。馬相謂以鼻口果可常乎哉足附地則行。欹側則蹶此其職也。而蟻能倒行。蠅能仰棲足果可常乎哉色借日月。借燭。借青黃。借眼色無常聲借鐘鼓。借枯竹竅。借鎚。借肺中風。借舌腭。聲無常想借塵緣。借去來今。借人。借書冊想無常夫不可常即是未始有衡未始有衡即不可憑之為是非明矣是故以長非短者是以髮之若若譏髭之虬結也以大議小者是以瓶中之空笑盃中之空也以辨屈辨者是以百舌之語攻燕子之語也以聖斥狂者是以橫吹之聲刺空谷之響也以古折今者是以北岡之舊壘歎南山之新壘也以智證愚者是以機關之木人悲士偶之無識也以中國非夷狄者是以楚蜀之土音正閩甌之鄉語也孰真孰幻。空中之花可以道無。亦可以道有。故聖人不見天高地下亦不言天卑地高波中之像。可以言我。可以言彼故聖人不見萬物非我亦不言萬物是我物本自齊非吾能齊若有可齊終非齊物聖如可悟。不離是非。愚如可迷。是非是實。

  雖萬釋迦何處著腳哉。

  舌有轆轤。氣如長虹。莊生亦輸其放佚。

  語有禪鋒中郎直為三教之冶。

  ○養生主

  天下無一物不養生者亦無一刻不養生者貧賤之人。波波吒吒稿形極慮以養其生富貴之人營生路曠奧室以養體淫妖以養目絲肉以養耳極羞醞以養口窮嗜欲以養性養之未久病奇立至伐生斧命莫厲於此賢知之人。憫其淫溺是故執軌以範躬收視卻聽以衛耳目恬淡虛無以葆神氣夫執軌以範躬躬之卷鞠者生而躬之安逸者死矣收視以衛目目之幽隱者生而目之奔色者死矣卻聽以防耳耳之壅蔽者生而耳之納囂者死矣恬淡以約口口之淡薄者生而口之愛濃厚者死矣虛無以葆性性之寂滅者生而性之動蕩周流朋從往來者死矣皆吾生即皆吾養不宜厚此薄彼辟如半身不隨之人雖復留形天地半已枯朽不得復名全人故養生者傷生者也夫生非吾之所得養者也天之生是人既有此生即有此養草木無知亦能養生若必自養而後生盡天地之夭喬枯死久矣子待父而養者也而少孤之子不見夭絕於世父母豈真能養子哉嬰兒之生也即知求乳是嬰兒知養生也三月之後。以手麾之即知閉目。見風則啼是嬰兒亦知衛生也嬰兒非真有知也養生之道與生偕來不待知而知者也聖人之於生也無安排無取必無徼倖任天而行修身以俟順生之自然而不與造化者忤是故其下無傷生損性之事而其上不肯為益生葆命之行古之善養生者有三家。釋曰無生。儒曰立命。道曰外其身而身存既曰無生即非養之所能生也既非養之所能生則不以不養而不生明矣立命者。順受其正順受故不欣長生不悲夭折何也。命不待壽而立壽何益。命不因殀而不立殀何惡殀不足惡壽不足欣故養生以益壽皆妄之妄者也養生之說起於貪生知生之不必貪則養生之說荒已今夫蜉蝣一死於午。一死於暮。諸水族蟲皆弔午而慶暮而不知時之頃刻也若爾則所貪之生亦大倏忽失試令一老人與少年並立。問彼少年。爾所少之壽何在覓之不得問彼老人爾所多之壽何在覓之亦不得少者本無多者亦歸於無其無正等若爾則所貪之生亦大焉有矣天地如獄入其中者勞苦無量年長獄長有若老囚縱不求脫何至求繫若爾則所貪之生亦大勞碌矣生有生可戀死亦有生可戀戀生之生者既迷而畏死戀死之生者亦必迷而畏生若爾則所貪之生亦大兒戲矣嗚呼不知生之如戲。故養生之說行。不知生之本不待養。故傷生之類眾。非深達生死之理者。惡能養生哉。惡能養生哉。

  任其自然。便是養生至訣。此首可與屠赤水尊生達生說並讀。

  宏才灝氣。利吻靈心。

  ○人間世

  眾人處人間世如鰍如蟹如蛇如蛙鰍濁蟹橫。蛇毒蛙躁同穴則爭遇弱即噉此市井小民象也賢人如鯉如鯨如蛟鯉能神化。飛越江湖。而不能升天。鯨鼓鬣成雷。濆沬成雨。而不能處方池曲沼之中。蛟地行水溢。山行石破。而八海則為大鳥所啖賢智能大而不能小能實而不能虛能出纏而不能入纏是此象也惟聖也。如龍。屈伸不測龍能為鰍為蟹為蛇為蛙為諸蟲蚓故雖方丈涔蹄之中龍未常不沂鱗濯羽也龍能為鯉為鯨為蛟故江淮河漢諸大水族龍未常不相噓相沬也龍之為龍。一神至此哉。是故先聖之演易。首以龍德配大人周易處人間世之第一書也仲尼見老。贊以猶龍老子處人間世之第一人也易之為道在於善藏其用崇謙抑亢老氏之學源出於易故貴柔貴下貴雌貴黑是故大道不道大德大德。大仁不仁。大才不才。大節不節。道也者導也有導則有滯滯則礙故古之人以道得禍者十常一也德也者得也如人得物則矜矜則人見而畏故古之人以德得禍者十常三也仁也者恩也恩能使人愛亦能使人忌忌愛相半故古之人以仁得禍者十常五也才也者財也如人有財盜必刧之故古之人以才得禍者十常七也節也。者岊也。高也氣太高則折身太高則危行太高則蹶故古之人以節得禍者十常九也天下之患莫大乎見長於人而據我於扄我之為我其伏甚細其害甚大聰明我之伏於諸根者也道理我之伏於見聞者也知解見覺我之伏於識種者也古之聖人能出世者方能住世我見不盡而欲住世辟如有人自縛其手欲解彼縛終不能得我見不盡戮身之患且不保何況治世古之至人。號肥遯者非遯山林也遯我也我盡即遯朝廷亦隱何也無可得而見者也無可得而見。是故親之不得。疏之不得。名之不得。毁之不得。尚無有福何有於禍處人間世之訣微矣。

  一無我便是入世能出世之訣。橫竪辨駁。直可解世之縛。無奈人之自入于縛也。

  不觀鴻苞。不知赤水之博。不讀廣莊。不盡中郎之奇。故寬收之。以盡才人之致。

  ◆解◆

  雲影字解

  ○雲影字解

  雲未嘗有心也而變幻起滅若有司之者是亦心也莊生曰。吾之所待又有所待而然者耶、飄颻而來、分片而滅以為有物倏同太空以為無物屯膏走月余嘗登高巖見其絮絮然沾吾衣屨也。少焉為美人。為蒼痻。為魚鱗鬣。似有魂魄精神者。已而晴空捲紗。青紅斕然。又不知窈何之也。其有歸耶。其無歸耶。古先生曰。如夢幻泡影。雲即影耶。抑非影耶。夫空潭黛碧。入而成色雲之心能不有而巧于幻其有者也居士但于影上覓心則兔角焉求于影中息影則水月可掬矣因易字曰雲影。應作如是觀。法王法如是、

  拈雲美影。發我真膏。可結優曇之舌。

  ◆述◆

  程母義行述

  ○程母義行述

  有大儒謂余曰。子知忠臣烈女之亡乎曰不知也子知忠臣烈女之存于五季而亡於有宋乎曰不知也夫至冶不待澤而至性不待習也五季以還。大節未顯。人臣去其君如郵妃主縣君而下視易其夫如易屧也是時為忠臣烈女者前無所豔而後無所迫非真有所不忍不至此故曰存宋以來諸儒始揭竿而名之於是計畫無所復者皆得托而附焉而真忠烈乃不顥夫以文信國之忠也。而王炎午輩。猶悻悻然生祭文以激之果使信國黃冠也歸見斯文而死此與匹婦被垢而雉經者何異又奚取死為人之好名而不識真如此可恠也嗟夫余因大儒之言而有悼於今之為節婦者。百金之子。而尚有一孤焉婦雖少不去惟也此豈必有其心與其義直以為例也而襲之舉世以為例故雖有真節烈者亦掩于例而不獲顯不謂之亡不可也雖然世亦有不有其例。與其名。而毅然為之者其事不必烈而義則甚真蓋于歙人程以賢母見之。母之父王。與程翁約婚時母猶在腹迨于程貧。父思汽盟。母猶在閤使其時以閨中之秀不預外事惟父命之從或別有所字終其身守婦道焉於母固無損母曰吾能死不能他適遂絕食百端。嬲之不得。巳而歸程。甘心與夫同寒饑終不借資于父若母嗟夫彼唯以腹中之言等于掛樹之劍故真有所不忍唯知牛衣之可安而不知蹲鴟之可慕故真有所不為且母幸而與其夫老牖下耳。不然禮宗荀采之事豈足以難母又使其父當時不即改悔則殺身成仁母豈再計焉而世或以其事不必烈。故不甚著噫世豈有輕無名之生而不能取有名之死哉吾以為此真節烈也。他日尚欲過大儒而問之

  闢論奇險。生平地之波。

  ◆記◆

  文漪堂記

  十方院碑記

  藥師殿記

  ○文漪堂記

  余既僦居東直之房。潔其廳右小室讀書。而以徐文長所文漪堂三字扁其上。或曰會稽水鄉也。今京師囂塵張天白日茫昧而此堂中無尺波一沼之積何取于漣漪而目之居士笑曰是未既水之實者也夫天下之物。莫文于水突然而趨忽然而折天回雲昏頃刻不知其媿千里細則為羅縠旋則為虎眼注則為天紳立則為嶽玉矯而為龍噴而為霧吸而為風怒而為霆疾徐舒蹙。奔躍萬狀故天下之至奇至變者水也夫余水國人也。少焉習于水猶水之也已而涉洞庭。渡淮海。絕震澤。放舟嚴灘。探奇五泄。極江海之奇觀盡。盡大小之變態而後見天下之水無非文者既官京師。閉門搆思胸中浩浩若有所觸前日所見澎湃之勢淵洄淪漣之象忽然現前然後取迁固甫白。愈修洵軾諸公之編。而讀之。而水之變恠無不畢陳干前者。或束而為峽。或廻而為瀾。或鳴而為泉。或放而為海。或狂而為瀑。或滙而為澤蜿蜒曲折無之非水故余所見之文皆水也今夫山。高低秀冶。非不文也而高者不能為卑頑者不能為媚是為死物水則不然故文心與水機一種而異形者也夫余之堂中。所見無非水者江海日交于睫前而子不知子則陋矣余堂何病焉。

  崩湃如洪濤。怒飛不得禦。

  ○十方院碑記

  阜成門迤北三里許為正義坊。坊北數武。有十方禪院。相傳為北留菴。萬曆初。有大力者奪而園之。于時五臺陸公。捐資首倡歸其值。堂其趾。畚築之餘。得殘碑尺許。有貞觀年月。及北留寺記等字。然後知其為唐寺也。乙巳之秋。余與鄰虛居士。夜話其中。主者為歷山舜老。古朴沉默。與余兩人語若有會也。于時環堵蕭然塵土滿榻像設不甚具戊申秋。余復來遊。門廊殿廡。爛焉一新。僧寮井井。日具千僧供。無不辦者余因是而歎師之苦心殆有過于賢士大夫者也自予計偕來。幾二十年。見京師之巷陌井里日頺一日而諸開士之舍及城內外園亭工麗殆非昔有未央之殿窮歲月不能辦一石一木而諸禪剎之締造如雨一二大臣呌閽伏闕不能為民請旦夕之命而掖庭功德之錢絡繹于道捐江海而陸注之是何士大夫之所難者方外遊衲顧獨易之耶噫國不可為不虛民不可為不窮百姓之膏填谿壑而唯恐其不足六軍之士枕戈枵腹而分衛不憂空鉢僧之所以致此者必有道而享是供者亦當思片礫之不易致粒米之不易消母以宴安而忘行業庶不為士大夫所呵也

  一片憂國恤民之心。隨處發現。其所以志警者深矣廣矣。

  ○藥師殿記

  淨慈僧房。唯蓮公房最幽僻。路迂而奧。由寺門至房中。可里許。夾路多古木襍卉。正面與藕花莊相直。背法華臺。余弟小修。曾與蔣蘭居譚禪寓此。余今歲同陶石簣。方子公。看花西湖。凡三往返皆居焉來未始不樂居未始不安及去又未始不徘徊增戀也何也他僧房多香客及遊人婦女往久喧襍若公庭蓮公閉門謝事一可喜也僧之好淨者。多強人喫齋余不能齋。而蓮公復不強我凡鍋甑瓶甖之類為僕子所羶亦無嗔怪二可喜也禮蓮池。友虞長儒僧孺三可喜也解法無法師氣能詩無詩人氣四可喜也余弟最麄豪蓮公不厭余性狂僻多誑詩貢高使氣目無諸佛蓮公不以為妄五可喜也夫好與好。未必相值。蓮公之可非袁生之喜幾乎不彰喜則居居則樂樂則安安則徘徊增戀何疑哉所可愧者。余作官不能要一錢。作客不能覓一錢名雖檀越實無半文可布擬欲向交游中在官者。為之分疏一二而罷官之人顏面甚薄卒不能為力藥師璃瑠光如來。將謂中郎為何等人哉。雖然。余他生儻得成多寶佛將散恒何沙金作布施。用酬今願。他佛不願成也。蓮公記之。此地舊名淨居菴今屬寺堂一。置藥師像。丁酉五月始落成。堂之後為樓。諸僧念佛塲也。廂房二。僧散處其中樓之下向南右小淨室。余借居最久。偶因蓮公索記。信筆叨嘱如此語語似戲字字逼真後之君子覩斯記者。嗔與笑與。

  僧所謂戒律。亦所謂魔氣也。似蓮公具此數可喜。在淵明當不攢眉矣。相宜者。豈直中郎。

  ●翠娛閣評選袁中郎先生小品卷之二

  錢塘陸雲龍雨選

  公安袁宏道中郎著

  宣城梅 羮子和閱

  紀遊

  傳

  疏

  祭文

  誌銘

  題跋

  書

  尺牘

  ◆紀遊◆

  遊華山記

  開先寺至黃巖寺觀瀑記

  遊紅螺嶮記

  遊滿井記

  雲峯寺至天池寺記

  遊天目記

  靈巖

  遊齊雲記

  虎丘

  ○遊華山記

  凡山之名者必以骨率不能倍膚得三之一。奇乃著。表裏純骨者。唯華為然。骨有態。有色。黯而濁病在色也塊而獰病在態之華之骨如割雲如堵碎玉天水烟雪雜然綴壁矣方而削。不受級不得不穴其壁以入壁有罅才容人陰者如井。陽者如霤。如井者。曰■〈山童〉。曰峽。如霤者。曰溝皆斧為銜以受手足銜窮代以枝受手者不沒指受足者不盡踵鐵索累尋。尋直垂下引而上如粘壁之鼯壁不盡罅時為懸道巨巒折折相逼若故為亘以嘗者橫亘者綴腹倚絕厓行足垂磴外如面壁。如臨淵。如屬垣撮心於粒焉知鬼之不及夕也長亘者。搦其脊。匐匍進。危磴削立千餘仞。廣不盈背。左右顧皆絕壑唯見深黑吾形壘壘然如負甕自視甚贅然微風至搖搖欲落苐恐身之不為石矣夫人所憑仗者手足而督在目方其在罅目著暗壁升則寄視于指也降寄視于踵也目受成焉耳罅盡而厓。目乃為祟眩于削為粟眩于深為掉眩于仄為喘愚者不然心不至目故也今乃知嶮之所以劇矣。余衣不蔽腰。下著窮袴見影乃笑登厓下望。攀者如猱側者如蟹伏者如蛇折者如鷂山之■〈广外戲内〉廞乃至此自恨無虎頭寫真筆也踰仙掌壁。折入石弄。北旋上。石滑而不級。為東峰。過坪躡厓道尊峙而中斷為南峰。度峰足。蜿蜒上。石葉上覆而橫裂為西峰。南峰踞兩峰之上。如人危坐而雙引其膝下有土徑。異樹交絡。峽水鳴其間。峰頂各有池。如臼。如盆。如破瓮。鮮壁澄澈。古松覆之。西峰石多璺。乍視如隱。南峰之背有靜室。垂雙鏁。鏁盡為鐵栈以承板。道東峰南下為衛叔卿博臺。鏁對懸拓厓自達皆奇嶮。

  著華之險。亦著遊之趣。知退之痛哭尚未有得于遊也。

  折折出奇。具水窮雲起之致。

  ○開先寺至黃巖寺觀瀑記

  廬山之面在南康。數十里皆壁水從壁罅出萬仞直落勢不得不森豎躍舞故飛瀑多而開先為絕勝。登望瀑樓。見飛瀑之半。不甚暢。沿崖而折得青玉峽峽蒼碧立渥為潭巨石當其下橫偃側布瀑水掠潭行與石遇齧而鬬不勝久乃歛狂斜趨侵其趾而去遊人坐石上潭色浸膚撲面皆泠翠良久月上枕澗聲而臥一客以文相質。余曰試扣諸泉又問。余曰試扣諸澗客以為戲。余告之曰。夫文以蓄入以氣出者也今夫泉淵然黛。泓然靜者其蓄也及其觸石而行則虹飛龍矯曳而為練滙而為輪絡而為紳激而為霆故夫水之變。至於幻怪翕忽無所不有者氣為之也今吾與子歷含嶓。涉三峽。濯澗聽泉得其浩瀚古雅者則為六經鬱激曼衍者則騷賦幽奇恠偉變幻詰曲者則為子史百家凡水之一貌一情吾直以文遇之故悲笑歌呼卒然與水俱發而不能自止客起而謝。次日晨起復至峽。觀香爐紫烟。心動。僧曰。至黃巖之文殊塔。瀑勢乃極。杖而往。磴狹。且多折芒艸割人面少進石愈■〈山欽〉白日蒸厓如行熱治中微聞諸客皆有嗟嘆聲至半力皆憊。游者昏昏愁墮。一客眩思返。余曰戀軀惜命何用遊山且而與其死於床第。孰若死於一片泠石也。客大笑。勇百倍。頃之躋其巔。入黃巖寺。少定。折而至前嶺。席文殊塔觀瀑。瀑注青壁下。雷奔海立。孤搴萬仞峽風逆之簾捲而上忽焉橫曳東披西帶諸客請貌其似。或曰比鮫人輸綃圖也。余曰得其色然死水也客曰青蓮詩比蘇公白水佛跡孰勝。余曰太白得其勢其貌膚子瞻得其怒其貌骨然皆未及其趣也。今與客從開先來欹削十餘里上鑠下蒸病勢巳作一旦見瀑形開神徹目增而明天增而朗濁慮之縱橫凡吾與子數年陶汰而不宜淨者一旦皆逃匿去是豈文字所得詮也山僧曰。崖徑多虎。宜早發乃下。夜宿歸宗寺。次日過白鹿洞。觀五老峯。踰吳障山而返。

  凡記須能挈讀者如身在山谷間。乃佳。中郎諸記真能繪蒼波于楮上。出窮巖于筆端。人作宗少文想。

  ○遊紅螺嶮記

  從葫蘆棚而上。磴始危天始夾從雲會門而進。山始巧始纖水始怒卷石皆躍至鐵鎖灣險始酷從灣至觀音洞久而旋。奇始盡山皆鈍鍔。劃其中為二壁。行百餘步則日東西變數十步則嶺背面變數步則石態貌變矣壁郭立而陰。故不樹。瘦而態故不膚。亦不頑。蛟龍之所洗滌。霜雪之所磨鏤。不工而。刻其趣乃極。竇中多老衲。或居至八十餘不下、聞客至則競出觀導者曰老未見冠履也問為青曹。則曰是余宗主。笑而合其目亦如余之見此山此石也山中非採藥樵薪人不至。故不著。奇僻之士。遊小西天上方者。日取道焉而遺之睫前。是可嘆也已。

  峭拔崚峋。筆墨之外殊有令人意會。難以名言。光景。妙極矣。

  ○遊滿井記

  燕地寒。花朝節後。餘寒猶厲。凍風時作作則飛沙走礫。局促一室之內。欲出不得。每冒風馳行。未百步輒返。廿二日天稍和。偕數友出東直。至滿井。高柳夾堤。土膏微潤。一望空濶。若脫籠之鵠。于時氷。皮始解。波色乍明。鱗浪層層清徹見底晶晶然如鏡之新開而冷光之乍出于匣也山巒為晴雪所洗娟然如拭鮮妍明媚如倩女之靧面而髻鬟之始掠也柳條將舒未舒柔稍披風。麥田淺鬣寸許。遊人雖未盛。泉而茗者。罍而歌者。紅裝而蹇者。亦時時有。風力雖尚勁。然徒步則汗出浹背。凡曝沙之鳥。呷浪之鱗。悠然自得。毛羽鱗鬣之間。皆有喜氣始知郊田之外未始無春而城居者未之知也夫能不以遊墮事。而瀟然于山石草木之間者。惟此官也。而此地適與余近。余之遊將自此始。惡能無紀。

  寫境亦如平蕪。淡色輕陰。令人意遠。

  ○雲峯寺至天池寺記

  雲峯寺而上。道愈■〈山羲〉。青崖邃谷。匝疉而行絮而粘屨者曰雲幽咽而風絃者曰澗獨石而梁一絲百尺下臨千仞者曰錦澗橋纈紅熒碧蜿蜒而導者曰九疉屏 【 一名九旗峯】 怒而兀忽如悍夫之介而相怖者曰鐵船峯數里一息芟崖而亭之者五路嶔削杖而躋。遇泉則卷葉以酌。過試心石。望竹林寺後戶。泉韻木響。皆若梵唄。乃拜亭盡梵剎出上霄。諸峯障而立。猶在天平。佛廬甚華整。覆以鐵。一溪漲綠。泠然堦下。稍定乃上文殊臺俯盤鷹見背千頃一杯少焉雲縷縷出石下繚松而過若茶烟之在枝巳乃為人物鳥獸狀忽然匝地大地皆澎湃撫松坐石。上碧落而下白雲是亦幽奇變幻之極也。走告山僧。僧曰此恒也無足道

  松姿峷色新菁可餐

  ○遊天目記

  天目幽邃奇古不可言。由庄至顛。可二十餘里。凡山深僻者多荒凉。峭削者鮮迂曲。貌古則鮮妍不足。骨大則玲瓏絕少。以至山高水乏。石峻毛枯。凡此皆山之病。天目盈山皆壑。飛流淙淙。若萬疋縞一絕也。石色蒼潤。石骨奧。石徑曲折。石壁竦峭。二絕也。雖幽谷縣巖菴宇皆精。三絕也余耳不喜雷而天目雷聲甚小。聽之若嬰兒聲。四絕也。曉起看雲在絕壑下白淨如綿奔騰如浪盡大地作琉璃海諸山尖出雲上若萍五絕也。然雲變態最不常。其觀奇甚。非山居久者不能悉其形狀山樹大者幾四十圍。松形如葢。高不踰數尺、一株直萬餘錢。六絕也。頭茶之香者。遠勝龍井。笋味類紹興破塘。而清遠過之七絕也余謂大江之南。脩真棲隱之地。無踰此者。使有出纏結室之想矣。宿幻佳之次日。晨起看雲已後登絕頂。晚宿高峯。死關。次日由活埋菴尋舊路而下。數日晴霽甚。山僧以為異。下山率相賀。山中僧四百餘人。執禮甚恭。爭以飯相勸。臨行諸僧進曰荒山僻小。不足當巨目。奈何。余曰天目山某等亦有些子分不勞山僧過謙某亦不敢面譽。因大笑而別。

  摽出諸絕。天目便可與雁蕩諸山爭腃矣。

  ○靈巖

  靈巖。一名硯石。越絕書云。吳人於硯石山作舘娃宮。即其處也。山腰有吳王井二。一圓井日池也。一八角井。月池也周遭日光如鏡細膩無駁蝕有泉常清。瑩晶可愛所謂銀床素綆已不知化為何物其間挈軍持瓶鉢而至者僅僅一二山僧出沒于衰草寒烟之中而已矣悲哉有池曰硯池。旱歲不竭。或曰即翫華池也。登琴臺。見太湖諸山如百千螺髻出沒銀濤中亦區內絕景山上舊有響屧廊盈谷皆松。而廊下松最盛。每衝飈至。聲若飛濤。余笑謂僧曰此美人環珮釵釧聲若受具戒乎宜避去僧瞪目不知所謂石上有西施履跡。余命小奚以袖拂之。奚皆徘徊色動碧繶緗鉤宛然石髮中雖復銕石作肝能不魂銷心死色之于人甚矣哉山仄有西施洞。洞中石貌甚粗醜。不敢唐突。或云石室。吳王所以囚范蠡也。僧為余言其下窪處。為東西畫船湖。吳王與西施泛舟之所。採香逕在山前十里。望之若在山足。其直如箭。吳宮美人種香處也。山下有石。可為硯。其色深紫。佳者殆不減端溪。米氏硯史云。■〈石蒦〉村石理粗。發墨不糝。即此石也山之得名葢以此。然在今蒐伐殆盡。石亦無復佳者矣。嗟乎山河綿邈粉黛若新??叔華沉彩竟虛待月之簾夸骨埋香誰作雙鸞之霧既已化為灰塵白楊青草矣百世之後幽人逸士猶傷心寂寞之香跌斷腸虛無之畫屧矧夫看□長洲之苑擁翠白玉之牀者其情景當何如哉夫齊國有不嫁之姊妹。仲父云。無害霸。蜀宮無傾國之美人。劉禪竟為俘虜。亡國之罪。豈獨在色。向使庫有湛盧之藏。潮無鴟夷之恨。越雖進百西施何益哉。

  但願君王誅宰嚭。不愁宮裏有西施。昔人已原之矣。然使當日無西施。恐不足動憑吊靈巖諸山亦不為之顯西施當不直為越功臣乎

  華山之記奇險。靈巖之記幽麗。文各如其景

  ○遊齊雲記

  齊雲天門奇勝。巖下碑碣填塞可厭耳。徽人好題。亦是一僻。仕其土者。董習成風。朱書白榜。卷石皆徧。令人氣短。余謂律中盜山伐鐮皆有常刑俗士毁污山靈而律不禁何也佛說種種惡業。俱得惡報此業當與殺盜同科而佛不及亦是缺典青山白石有何罪過無故黥其面裂其膚吁亦不仁矣哉。五老峯萬人緣。石皆好而微乏秀潤。山骨亦不巉。以茲不耐久觀然使道院少作數間官府不常至碑文漸落石苔漸長白嶽之神不靈不百餘年齊雲庶幾可復舊觀矣

  說山靈之穢。與季重先生有同心。

  ○虎丘

  虎丘去城可七八里。其山無高巖邃壑獨以近城故簫鼓樓船無日無之凡月之夜。花之晨。雪之夕。遊人往來。紛錯如織。而中秋為尤勝。每至是日。傾城闔戶。連臂而至。衣冠士女。下迨蔀屋莫不靚粧麗服重茵累席置酒交衢間從千人石上至山門。櫛比如鱗檀板丘積樽罍雲瀉遠而望之如雁落平沙霞鋪江上雷輥電霍無得而狀布席之初。唱者千百聲若聚蛟不可辨識。分曹部署。競以歌喉相鬬。雅俗既陳妍媸自別未媿而搖頭頓足者得數十人而已。已而明月浮空石光如練一切瓦斧寂然停聲屬而和者纔三四輩。一簫。一寸管。一人緩板而歌竹肉相發清聲亮徹聽者魂銷比至夜深月影橫斜荇藻凌亂則簫板亦不復用一夫登塲四座屏息音若細髮響徹雲際每度一字幾盡一刻飛鳥為之徘徊。壯士聽而下淚矣。劍泉深不可測。飛巖如削千頃雲得天池諸山作案巒壑競秀最可觴客。但過午則日光射人不堪久坐耳文昌閣亦佳。晚樹尤可觀面。北為平遠堂舊址。空曠無際。僅虞山一點在望。堂廢已久。余與江進之謀所以復之。欲祠韋蘇州。白樂天。諸公于其中。而病尋作。余既乞歸。恐進之興亦闌矣山川興廢信有時哉吏吳兩載登虎丘者六。最後與江進之方子公同登。遲月生公石上歌者聞令來皆避匿去余因謂進之曰甚矣烏紗之橫皂隷之俗哉他日去官有不聽曲此石上者如月今余幸得解官稱吳客矣。虎丘之月不知尚識余言否耶。

  虎丘之勝。已盡于筆墨端。矣觀繪事不如讀此之靈活。

  ◆傳◆

  徐文長傳

  ○徐文長傳

  徐渭字文長。為山陰諸生。聲名藉甚。薛公蕙校越時。奇其才。有國士之目。然數奇。屢試輒蹶。中丞胡公宗憲聞之。客諸幕。文長每見則葛衣烏巾縱譚天下事胡公大喜。是時公督數邊兵威振東南。介冑之士。膝語蛇行。不敢舉頭而文長以部下一諸生傲之議者方之劉真長杜少陵云。會得白鹿。屬文長作表。表上。 永陵喜。公以是益奇之。一切疏記皆出其手。文長自負才略好奇計談兵多中視一世士無可當意者然竟不偶。文長既已不得志于有司。遂乃放浪麵蘖。恣情山水。走齊魯燕趙之地。窮覽朔漠其所見山奔海立沙起雲行風鳴樹偃幽谷大都人物魚鳥一切可驚可愕之狀一一皆達之于詩其胸中又有勃然不可磨滅之氣英雄失路托足無門之悲故其為詩。如嗔如笑。如水鳴峽。如種出土。如寡婦之夜哭。覊人之寒起。雖其體格時有卑者。然匠心獨出。有王者氣非彼巾幗而事人者所敢望也文有卓識。氣沉而法嚴不以模擬損才不以議論傷格韓曾之流亞也。文長既雅不與時調合。當时所謂騷壇主盟者文長皆叱而奴之故其名不出於越悲夫喜作書。筆意奔放如其詩蒼勁中姿媚躍出歐陽公所謂妖韶女老自有餘態者也間以其餘。旁溢為花鳥。皆超逸有致。卒以疑殺其繼室。下獄論死。張太史元汴力解乃得出。晚年憤益深。佯狂益甚顯者至門或拒不納時携錢至酒肆呼下隷與飲或自持斧擊破其頭。血流被面。頭骨皆折。揉之有聲。或以利錐錐其兩耳。深入寸餘。竟不得死周望言晚歲詩文益奇。無刻本。集藏于家。余同年有官越者。托以抄錄。今未至。余所見者徐文長集闕編二種而已。然文長竟以不得志于時。抱憤而卒。

  石公曰。先生數奇不已。遂為狂疾。狂疾不已。遂為囹圄古今文人牢騷困苦未有若先生者也雖然。胡公間世豪傑 永陵英主。幕中禮數異等。是胡公佑有先生矣表。上 人主悅。是人主知有先生矣。獨身未貴耳。先生詩文崛起。一掃近代蕪穢之習百世而下自有定論胡為不遇哉梅客生嘗寄余書曰。文長吾老友病奇於人人奇於詩余謂文長無之而不奇者也無之而不奇斯無之而不奇也悲夫

  中郎之傳文長。伯敬之傳白雲。皆能不蔽人于沒者也。使其生得之。當何如哉。傳中亦多悲憤語不欲竟之象。

  摹其品。衡其詩俱千秋定案。

  ◆疏◆

  甃路疏

  ○甃路疏

  從斗堤而來。儒而舘者。行腳而庵者。傭而灌者。甕而汲者。皆道此巷。巷凹。雨則滯。久則洫。人趾之所踐。牛羊之所蹂踏。漬若膠。沒脛。少者至腎計紈其衣者一春當費鞮二緉市人雖赤足。其裲襠衫裙污浣之費一日工色且脫傭不灌則減其直汲者迂道則饔飧不時婦女跣至見其晳則不雅。或傾仆則費且屣。故議者欲甃此巷以便往來。葢非獨巾衫者當惜其卅至于閭里屠估下逮賣菜傭兒女子護其褌而醜見其脛者亦當以數錢見與是亦減費之道是可施也已

  就中商畧。可以開愚○故作艱澀。又一格也。

  ◆祭文◆

  祭楊少宰先生文

  ○祭楊少宰先生文

  惟公道同魯狷。學宗尹覺三十年間專守一壑如大呂之含音。如太阿之歛鍔道愈升而愈光身屢進而屢卻五載銓衡。水平山崿。澄汰九流。廉頑厲濁人曰朱門公也岫壑床無帷帳門無簾箔月夜橘湯曉窓芹月?隺一編韋泠六時影卓雖聯班于龍尾儼雞羣之獨鶴幸 明主之眷知。胡彼蒼之忽奪。方今浩衢雖通陽明漸鑠雖人賢之間升如先忌而後藥幸我公之持正。司羣彥之關鑰。瀝肝瞻而向人。澆薪熖以巨杓。遽石火之無光。悲九原之不作倘時艱之可濟念忠魂之猶躍其或澆頺相因泄泄猶昨雖白日其何為豈若長夜之安樂身雖棲于黃腸。道豈隔于冥寞。捐無。情之涕淚。布丹心于脂膜。聊酻酒而陳詞。知魂兮之無怍。

  有知己不逢之感。有人之云亡之痛。

  ◆誌銘◆

  舒大家誌石銘

  ○舒大家誌石銘

  家崇陽、舒氏女、生嘉靖、之壬午、家貧、父憐其慧。教之新聲走荊郢間。未幾至余里。見王父左溪公慈而俠。委身。年三十餘而王父即世。家了然一身。無他男女。族長者以其穠李。恐不當霜雪。家以死自矢。朝絣暮織。為余叔督家政甚勤苦。叔諸子宗正等。家皆毋之。推乾就濕倍于所生。閨操之嚴凜若寒玉。稱未亡者五十年、壽八十有四歲噫是可銘也夫

  銘曰貪泉之水不變廉士之腸蘭生叢棘中不敗其芳唯橘與枳何其易徙聞家之風可以愧死

  意盡語歇。亦是誌法。

  ◆題跋◆

  題初簿罷官冊

  題釣臺

  題湛寂菴藏經碑後

  識張幼于箴銘後

  書檀度和尚草庵引

  ○題初簿罷官冊

  官與人非二也。有不得不二者時也。夫居令之時處簿書會稽之間。而欲以重厚長者之道行之必敗故夫儒而吏者有三不可以君子待其身而不信世間之有小人一不可也任書生骯髒脫畧之習而少脂韋娬媚之致二不可也我信其心人疑其迹我復不能暴其心而文其迹三不可也然則人生涉世亦難矣哉。夫初君固楚之篤行儒者也。始以文章起家。聲名藉甚。當第矣。不第。教授里中。其高足之徒。相繼公車取青紫矣。而竟不第。父之以明經頁太學。又久之謁選吳門簿。夫初君宜第而不第。貢何也。貢子初君不宜。貢士之謁選者。或佐郡。或受縣。庶幾可以少行其志矣、而最下乃受簿、簿又于貢、不宜他邑之簿事簡民易馭、優遊治辦。或得遷去。若夫吳門者。百冗紛龐。民情險惡。變幻機詐之極者也為令者尚不能無畫方畫圓之苦而况下于令者乎則吳門又于簿不宜。摻此數不宜。而君又以實心行實政。欲獲乎上。隴遊越射吾知其不能也。夫士元不任百里尹緯不任□史非不任也不屑也初君者果若龐與尹耶。即不然而以彼古心質行。恂恂振振。望而知其為儒者也。使之邪步膠序。刑范六舘。豈不亦師儒之選哉。而乃束之以下吏之事。以至干召謗積疑。侘傺而去。則深可惜也。予又聞初君家居時慷慨然諾周人之急。至其服官。所陰庇于民者良多。特君不自言耳。而竟不食其報。謂天何。雖然。初君幸而人與官二耳二之則官去而人猶在然則上之人亦罷吳縣主簿耳非罷君也君今失吳縣主簿耳君尚在也守已之行。聽天之命。適來適去。何怍何辱君亦可以自慰矣夫

  貌儒之拙寫世之艱。惜之慰之。悲恨填胸矣。

  ○題釣臺

  釣臺兩石相對高不餘丈不知當時用幾許竿釣得幾觔魚也嚴翁無用與此臺何異然其壁立千。仞傲聣人主不顧峻絕亦與石頭等矣

  ○題湛寂菴藏經碑後

  精舍中不可無藏。猶挍序中不可無經也顧請藏非難。守之永永為難。所以難者有故。一曰蟲鼠蝠魚蠹之類是也扄鑰不嚴則有粉齧溺漬之患二曰風雨溜則為痕潤則為鹵日久則粘澀不可開三曰黑喑黑喑者宇碑而隘地污而近烟廚也四曰劣僧力劣者奪心劣者盜才劣者串皆劣也五曰頭巾始則借觀終則掩取割軸破褾無所不有宦勢以令取郡邑以符取取者不賄送者不時垢辱加焉此事數之必然者也念公愀然曰。蟲吾能禦之以扄風雨吾能庇之以廬喑吾能燭之以曦劣僧吾能陽之以尸羅夫頭巾制僧之命者也僧拱揖聽令之不暇又何術以禦之余歎曰念公汝見尊經閣上書冊。及士夫家藏圖史有過三世者乎頭巾之自為計若此其為因果可知念公亦聽之而已矣。

  拈出最為經蠹者。為之捧喝其護法極周。

  ○識張幼于箴銘後

  余觀古今士君子、如相如竊卓、方朔俳優、中郎醉龍、阮藉母喪酒肉不絕口、若此類者。皆世之所謂放達人也。又如御前數馬、省中閟樹、不冠入廁、自以為罪、若此類者。皆世之所謂慎密人也、兩種若氷炭不相入。吾輩宜何居。袁子曰兩者不相肖也亦不相笑也各任其性耳。性之所安。殆不可強率性而行是謂真人今若強放達者而為慎密。強慎密者而為放達續鳬項。斷鶴鵛。不亦大可嘆哉。夫幼于氏淳謙周密、恂恂規矩、亦其天性然耳、若以此矜持守墨、事櫛物比為極則、而嘆今古高視濶步不矜細行之流。以為不必有則是拘儒小夫效顰學步之陋習耳而以之美幼于豈真知幼于者歟

  矯性從人。高則成鄉愿氣。有下則開讒謟法。正須如此點破。醒學步之人。

  ○書檀度和尚草庵引

  檀度和尚告我曰。去邑百里為站。過五里為黃鐘堡。有居士願捨地一區。以待去衲不敢言僧郵僅一歇足比于官舍則無供具比于店肆則不取錢當其至則逆旅即主人也來若歸舍當其代則主人亦逆旅也去若脫屣不剪茅粗備風雨而已不墁飾泥土而已敢煩長者引其端袁子聞而笑曰。有是哉。明春入衡嶽。當偕數衲過汝且觀汝新政又觀彼土居士信根生熟如何若果善人多也雖不佞亦願擔瓢欹笠婆娑乎其間也

  筆筆新脫。人自入其循循之誘。

  ◆書◆

  與張幼于

  與吳敦之書

  與龔惟長先生

  與龔惟學先生

  ○與張幼于

  走支離無用人也無用故不宜用無用亦自不求用此自常理。無足恠者。夫吏道有三。上之有吏才次之有吏趣下則有之以為利焉吏才者吏而才也吏而才。是國家大可倚靠人也如之何而可不用哉吏趣者。其人未必有才。亦未必不才。但覺官有無窮滋味。愈勞愈佚。愈苦愈甜。愈啖愈不盡。不窮其味不止。若奪其官便如奪嬰兒手中雞子啼哭隨之矣雖欲不用胡可得耶若夫有之以為利者是貪欲無厭人也但有一分利可趁。便作半亦得。作馬亦得。作雞犬亦得。最為汙下。最為可厭然牛馬雞犬世既不可少則此等之人亦可隨大小方圓而器之矣獨生則有大乖戾不然者。不才無論矣。又且與烏紗無緣。既不能負重致遠。又不安司晨守夜佌等之人。雖分文用亦無矣。尚可不知進退。處居人間繁苦地耶。勉強年。餘頓成衰朽。心神俱。困癆瘵遂作。决意求歸。亦其宜爾。豈真效令伯 【 令伯李密】 之顰。學元亮 【 陶淵明】 之步哉。

  寫為利肺肝。幾于劊子。而以為可器使也。則又菩薩矣。想此時已打點出銓衡手段。

  ○與吳敦之書

  東南山川秀媚不可言如少女時花婉弱可愛楚中非無名山大川然終是大漢將軍鹽商婦耳自春徂夏。游殆三月。由越返吳仙行殆二千餘里山則飛來。南屏五雲。南北高峰。會稽。禹穴。青口。天目。黃山。白嶽水、則西湖。湘湖。鑑湖。錢塘江。新安江。而五泄為最勝。在諸暨縣百里外百幅鮫綃自天而挂洞則玉京煙霞水樂呼猿之屬玉京奇甚泉則龍井虎跑。真珠之屬。其他不記名者尚多。友則陶周望。公望。虞長孺。僧孺。王靜虗。皆禪友也然皆禪而詩汪仲嘉。梅季豹。潘景升。方子公。皆詩友也然皆詩而雋就中唯周望與弟相終始。相依三月僧則雲棲。戒山。湛然。立玉。雲棲古佛。戒山法王湛然立玉禪伯也。其他瑣瑣者固不暇辱紙筆所可喜者過越于亂文集中識出徐胃殆是我朝苐一詩人王李為之短氣。所可恨者。杭州假髻太濶。紹興搽粉太多岳墳無十里朱楼。蘭亭中破敗亭子。袁中郎趣高而不飲酒。潘景升愛客而蘘無一錢其他浪遊之趣。非筆所能描寫。兄見帖自當會之。弟游覽詩章近亦成帙。其中非驚人語。則嗔人語。嗔人者為人所嗔也。昨長洲公巳覓去發刋。弟嘗謂天下有大敗興事三而破國亡家不與焉山水朋友不相湊。一敗興也朋友忙。相聚不及。二敗興也。游非其時。或花落山枯。三敗興也。弟茲游可謂兼之。豈非前生報緣哉。

  吳越山水人文。只以數言譜之。又復重以品隲。錯綜變幻。極文情之變。

  ○與龔惟長先生

  數年閑散甚。惹一塲忙在後如此人置如此地作如此事奈之何口?荖夫電光泡影。後歲知幾何時。而奔走塵土。無復生人半刻之樂名雖作官實當官耳尊家道隆崇百無一闕。歲月如花。樂何可言。然真樂有五。不可不知。目極世間之色。耳極世間之聲。身極世間之鮮極世間之一譚快活也堂前列鼎堂後度曲。賓客滿席。男女交舄。燭氣薰天。珠翠委地。金錢不足。繼以田土二快活也篋中藏萬卷書書皆珍異宅畔置一舘。舘中約真正同心友十餘人。人中立一識見極高。如司馬。遷羅貫中。關漢卿者。為主。分曹部署。各成一書遠文唐宋酸儒之陋近完一代未竟之篇三快活也千金買一舟。舟中置鼓吹一部。妓妾數人。遊閑數人。泛家浮宅。不知老之將至四快活也然人生受用至此不及十年家資田地蕩盡矣然後一身狼狽。朝不謀夕。托缽歌妓之院。分餐孤老之盤往來鄉親恬不知恥五快活也士有此一者。生可無愧。死可。不朽矣。若只幽閑無事。挨排度日此最世間不繄要人不可為訓。古來聖賢。公孫朝穆。謝安。孫瑒輩。皆信得此一著及。所以他一生受用。不然與東隣某子甲蒿目而死者何異哉。

  窮歡極樂。可比七發令人神快。

  ○與龔惟學先生

  某此回得請。甚快。今年粗了匡山。此外別無分毫想兒孫塊肉耳田舍郵也身體手足偶而已皆不足安頓計較。客居柳浪舘。曉起看水光綠疇。頓忘櫛沐。晨供後。率稚川諸閒人。杖而入村落。日晡棹小舟以一橈劃水。多載不過三人。晚則讀書。盡一二刻。燈下聚諸衲擲十法界譜。歛負金。放生。暇即指韻賦題。率爾倡和。不拘聲律。閑中行徑如此。聊述之去牘。以當一夕佳話也。

  校之樂志。不似此之簡快。

  ◆尺牘◆

  與丘長孺

  答黃綺石

  與蘭澤雲澤叔

  答沈廣乘

  答沈何山儀部

  與聶化南

  與馮秀才其盛

  與沈學博

  ○與丘長孺

  聞長孺甚。念念。若長孺死東南風雅盡矣能無念耶。弟作令備極醜態。不可名狀大約遇上官則奴候過客則妓治錢穀則倉老人諭百姓則保山婆一日之間。百煖百寒。乍陰乍陽人間惡趣令一身嘗盡矣苦哉。毒哉家弟秋間欲過吳。雖過吳亦只好泠坐衙齋。看詩讀書。不得如往時携侯子登虎丘山故事也。近日遊興發不茂苑主人雖無錢可贈客子然尚有酒可醉茶可飲太湖一勺水可遊洞庭一塊石可登不大落莫也如何

  讀至末。真所謂金閶自繁華。令自苦。

  ○答黃綺石

  一病幾作吳鬼。幸而得請。此天憐我也。病時每每怨天及官去病痊始知天意止欲奪弟官未嘗欲奪弟性命也則又感念此翁以為真具天眼真不愧作天何也弟寔不堪作官奪官何害官寔能害我性命則奪之正所以保全之也戶脫塵網。如巨魚縱大壑。揚鱗鼓鬣不唯悔當初無端出宰且悔當日好好坐在家中波波吒吒覓甚麽舉人進士也弟生平好作迂談。此談尤迂之甚然在弟受用如此亦恠井底蝦蟆不得也一笑

  一悔怨尤自消。

  ○與蘭澤雲澤叔

  金閶自繁華令自苦耳何也畫船簫鼓。歌童舞女。此自豪客之事非令事也奇花異艸。危石孤岑此自幽人之觀非令觀也酒壇詩社。朱門紫陌。振衣莫釐之峯。濯足虎丘之石此自遊客之樂非令樂也令所對者鶉衣百結之糧長簧口利舌之刁民及蟣蝨滿身之囚徒耳然則蘇何有于令。令何關于蘇哉。聚首村中。一樽一杓。便足自快。身非木石安能長日折腰俯首去所好而從所惡語語實際一字非迂若復不信。請看來春吳縣堂上有袁知縣腳跡否。

  金閶繁華。令苦何碍。亦患金閶自苦。而令自繁華耳。譜苦譜樂。如印印沙。

  ○答沈廣乘

  人生作吏甚苦而作令為尤苦若作吳令則其苦萬萬倍。直牛馬不若矣。何也上官如雲過客如雨簿書如山錢穀如海朝夕趨承檢點尚恐不及苦哉。苦哉。然上官直消一副賤皮骨過客直消一副笑嘴臉簿書直消一副強精神錢谷直消一副狠心腸苦則苦矣。而不難。唯有一段沒証見的是非無形影的風波青岑可浪碧海可塵往往令人趨避不及。逃遁無地。難矣。難矣。尊兄清聲華問。灌滿耳根。來札何為過自抑損。若弟則終為不到岸之苦行頭陀而已矣。

  具此嘴臉皮骨精神心腸。猶不耐是非風波。誠苦且難。非身歷者不能快言之。

  ○答沈何山儀部

  蘇家使來。讀仁兄手書。知念弟之深。弟支離可笑人也如深山古樹根虬曲臃腫。無益榱棟。以為器則不受繩削。以為玩則不益觀。欲取而置之別所。則又痴重頺壘。非萬牛不能致。而世之高人韻士。愛其古朴。以為山房一種清供。輦而致之。費之唯恐不奢。累累有之仁兄或者以弟為山房玩乎則又何不尋一片清冷寬閑地。苔堦莓砌。鎮日相對。而必欲置之通邑大都。使一人玩而千人唾。則仁兄亦何以自解乎。雖然以一癡重無用之物而致高人韻士之嗜為幸多矣敢復偃蹇不聽驅置邪。弟行矣。

  不傲不謟。勝與山巨源絕交書。

  ○與聶化南

  丈口碑在民。公論在上。些小觸忤。何足芥蔕且丈夫各行其志耳烏紗擲與優人青袍改作裙褲角帶毁為糞箕但辦此心天下事何不可為安能俛首低眉向人覓顏色哉丈負大有用之姿。具大有為之才。小小嫌疑。如洪爐上一點雪耳無為禍始無為福先無為名尸珍重

  豪氣薄于雲星。

  ○與馮秀才其盛

  割塵網。升仙轂。出宦牢。生佛家佌是塵沙第一佳趣。夫鸚鵡不愛金籠。而愛隴山者桎其體也鵰鳩之鳥。不死于荒榛野草。而死于稻梁者違其性也異類猶知自適可以人而桎梏于衣冠豢養于祿食耶則亦可嗤之甚矣。一病幾死。幸爾瓦全未死之身皆鬼獄之餘此而不知求退何以曰人病中屢辱垂念。勿承大士之賜。甚愜素懷。走欲言之久矣。謝不盡。

  實有見得令之苦在。故語俱爽而盡。

  ○與沈學博

  家大人相訪。將無減廣文苜蓿乎。得手教知相勉勵然僕亦聊復美筆耳非真難之苦之也陽城有言。撫字心勞。催科政拙。僕則撫字當逸催科當巧簡而不煩。下安上恬。撫字不甚逸乎。獘孔盡杜。百姓樂輸。催科不甚巧乎竊有志焉而尚未之逮也不知左右頗有所聞否。有幸教之。

  翻去夙論。自具至理。